姑勿論是次諮詢服務能否達至政治目的，各出版書商首先已被教育局玩弄得焦頭爛額；為獲得局方推薦，連日來已被各大傳媒甚至教科書作者評為自我閹割，對其公信力及學術權威造成嚴重損害。相信教師日後若依賴送審書作教學，亦將會面對學生以至家長的連串質疑。另一邊廂，按新華社說法，是次送審只會是政權為通識「消毒」的開始，如今屬一次過的專業諮詢，日後或變成恒常操作，甚至成為進入書單的必要條件。坊間不同建制組織及官方媒體，亦可能會針對性「監察」使用校本教材的學校。各通識前線教師，預計將面對史無前例的壓力。因此，如何在亂世下持守專業，不讓教學質素因各方壓力而受影響，將是教育界未來重要課題，亦是本文主旨所在。
專業的社會功能 包括制衡政治權力
耶魯大學教授史奈德在《論暴政》一書中提到「銘記專業倫理」。他在書中明言，如律師堅持沒有審訊便不能處決、醫生依從未取得共識就不開刀的行規，以至官員拒絕受理牽涉謀殺的文件，納粹政權當年的暴行便很難落實。史奈德認為，如果各專業成員理解自身是受制於共同權益及規範的社群，他們便可獲取相應權力，以專業倫理否定「只需服從指令」的行為邏輯。
實際操作上，即使通識教科書被修訂得如何殘缺不堪，教育專業仍保障教師有選擇使用與否的權力、自訂校本班本教材的權力，以至在課堂講授補充內容的權力。這些自主權以教育理念及專業知識之名正當行使，就是抗衡政治洗腦及保障學生獨立思考的最強後盾。因此，任何因外界壓力，抑或基於服從而作的自我審查行為，本質上便是對專業的背叛與捨棄。教育專業，尤其是通識教育專業，本來就應該避免非政治化甚至追求政治正確的教學，反過來，教師應創造自由開放的討論空間，讓學生安心接觸及發表不同觀點。面對威權大軍壓境，同工難免須審慎應對外界的規範及期望，但身為教師，亦不可忘卻自身的職分及初衷，甚至應把其置於凌駕性的位置，避免歷史悲劇在我們的時代重演。
專業操守是教育界理所當然的底線
史奈德教授所重視的專業倫理於香港教育界的範例，便是鄧振強校長經常寄語同工熟讀的《香港教育專業守則》。該套守則是教育專業操守的唯一準則，在二三十年前經過廣泛諮詢制定及發布，當中不少內容，絕對是今日香港教育界的重要參照。在對學生的義務部分，《守則》便強調教師應對自己的教學質量負責，換言之，受出版商或教育局審查而導致課堂教學質素下降，教師便是失責，無可推諉。《守則》又提到，教師與學生討論問題時，應盡量保持客觀，並鼓勵學生獨立思考作理性判斷，尊重不同的立場和觀點。這些對同工的要求，均與「政治消毒」，或排除非官方接受觀點的做法矛盾對立。送審書所刪除或未有包括的觀點，在《守則》要求下，應由教師負責補充以平衡討論，否則又何談獨立思考或尊重不同立場？《守則》更提到，教師應把尊重人權的教育視為要務，並致力培養學生的自由、和平、平等、理性、民主等意識；按送審書內容照本宣科的教學方式是否符合上述要求，相信毋須多言業界也自有公論。
筆者明白，有同工或會為了長遠守護教育，而暫時在教學上妥協。但愚見認為，與其消極地為躲避無限飄移的紅線而最終落得無地自容，倒不如積極地以做好教育來守護教育；在紅線壓境時，以專業守則據理力爭，以學生福祉作最終依歸。無論世道如何，教師可不止是獲官方發牌的行政人員，教育專業乃是政治任務所不能踰越的底線。
最值得教師恐懼的 仍然是恐懼本身
在邁入經濟衰退及無薪假風行的香港，教師仍保有薪高糧準的鐵飯碗；在醫護法律等專業為彌補政府錯漏而疲於奔命的同時，教育界仍享有空間資源去尋找及實踐可以改善學生學習的方法；在不同界別因利益或制度缺失而迫於向權貴獻媚時，我們仍然可以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信念發聲。這一切從來都不是理所當然，更不是政權恩賜，而是源自幾代人積累下來的財富、香港人的信任，以至教育界前輩所致力捍衛的優良傳統。
在今日香港以教育為使命，最應當恐懼的不是因宣講不同觀點而被建制團體投訴，更不是因為教了課本以外內容而失去升遷機會，而是因為恐懼而失職，愧對香港人及教育界。即使在各項條例保障下，我們仍被政權以「緊守專業教好學生」的罪名取消註冊，也總優於因習慣遵守紅線規範，而喪失作為教師的尊嚴，受學生及社會所唾棄。何况教育界還遠遠未至於此。
身為專業人員，我們有責任相信，無論制度如何壓迫，總有能讓個體作出改變的空間。史奈德教授亦勸告各專業人員，不要受一時的恐懼而影響對專業倫理的堅持，否則我們將可能作出難以想像的言行；就如當日希特勒麾下的各層專業人員一樣，因平庸之惡受盡後世鄙視唾罵。
或許在這特殊歷史時期，我們都應向特首學習；在面對強權壓迫及辣招威嚇時，一笑置之，甚至嗤之以鼻，並時刻以教育下一代香港人感到光榮。
作者是教協理事
[陳曦彤]
August 24, 2020 at 03:38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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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曦彤：威權下的通識教育專業- 20200824 - 觀點 - 明報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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