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告別「白銀時代」?三問銀行凈利罕見負增長
自2005年股改后,商業銀行首次面臨大幅度凈利潤負增長,這是否意味著,銀行的「白銀時代」提前結束了?
導讀
壹 || 銀行為實體經濟讓利與銀行利潤變化不是一一對應的關係,不能簡單地將上半年商業銀行凈利潤的大幅下降單純歸因於銀行讓利實體經濟。
貳 || 因為疫情或者國際因素,受到衝擊的企業比較多,這些企業的經營可能會出現困難,銀行的資產質量有進一步惡化的可能性。
叄 || 經營利潤是銀行資本補充的重要來源,凈利潤負增長,或從而對資本補充產生壓力。
肆 || 銀行是不可能和經濟周期脫鉤,此次疫情像壓力測試,測試了經濟全體系對抗壓力的能力,疫情再次說明了金融和實體經濟的不可分割。
「何喜之有呢?」
招行行長田惠宇這樣回應分析師對於該行取得好於同行業績的恭喜。作為上市銀行財報業績的常年優等生,招行今年上半年歸母凈利潤也出現負增長,同比下滑1.63%。
疫情影響之下,2020年上半年似乎成為銀行業的一道「分水嶺」,上市銀行原本保持平穩增長的凈利增速曲線一下墜入負區間,包括五大行在內的多數大中型銀行下滑幅度超過10%。
而曲線的「陡峭」也是自2005年國有大行帶動國內銀行業股改上市以來所罕見的一幕。由此也引發市場對於銀行業發展趨勢的關注,國內銀行在2020年會否步入拐點,告別「白銀時代」?
行業對未來不良資產和凈息差等關鍵指標仍充滿不確定,銀行業績仍然承壓。「總體來看,銀行業的經營在今年有呈現拐點傾向,以前盈利高增長狀態可能很難再現了,未來凈利潤負增長甚至出現虧損,都是有可能的,這是由經濟大環境決定的。」中央財經大學銀行業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判斷。
儘管不認同對「時代」的劃分,中國銀行研究院首席研究員宗良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必須承認,過去幾年銀行業增速還是比較高的,未來增速會降下來。國內銀行整體盈利的規模比較大,未來保持相對較低的增速,或者相對穩定的態勢,對銀行業的發展更有利。」
同時,宗良強調,銀行業不能是單純追求自身利潤的增長,而是與經濟協同發展,實現行業的高質量發展。
大中型上市銀行凈利普降尋因
在一季度,銀行業受到疫情衝擊尚未反應出來,反而逆勢增長:第一季度A股36家上市銀行公佈的業績,凈利潤同比增4.9%,其中22家銀行實現營業收入雙位數增長;18家銀行實現凈利潤兩位數增長。
到了二季度,盈利增速調頭直下,同比下降9.4%。郭田勇分析稱,上半年銀行凈利潤負增長,同時撥備在升高,這也是銀行正常經營情況的反映。
對於影響盈利增長的因素,農業銀行行長張青松在業績發佈會上回應稱,一是銀行凈息差處於下行通道,二是銀行加大了撥備計提。
「銀行業凈利潤下降在預料之內,實體受到這麼大的衝擊,金融層面肯定有相應反應,但金融的反應是滯后的,實體經濟增速在第一季度就見底,而銀行業第二季度才開始顯現。」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副主任曾剛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目前的這種顯現還不充分,未來一段時間還存在利潤進一步下滑的壓力以及風險繼續上升的壓力。
在曾剛看來,銀行業凈利潤下降是因為疫情影響,疫情從綜合收入和風險成本兩個方面對銀行的利潤產生影響。從銀行收入角度來講,金融對實體經濟讓利,貸款的利率水平在今年顯著下行,今年1-7月金融讓利約8700億;另一方面,風險成本,也即撥備在上升。不良在上升撥備要增加,撥備是一個成本項,收入扣減撥備以後才是利潤,從而導致利潤下行。
8700億包括降低利率、減少收費、貸款延期還本付息等措施。「金融讓利是體現在銀行的營收,但是從數據來看,銀行的營收並沒有怎麼下降,這就很難說了。」有北京的銀行業分析師對記者稱。
天風證券統計,上市銀行在上半年總體營收增速是6.28%,比去年同期低了3.93%。
對於是否因讓利導致銀行利潤負增長,國信證券首席銀行業分析師王劍認為,銀行為實體經濟讓利與銀行利潤變化不是一一對應的關係,不能簡單地將上半年商業銀行凈利潤的大幅下降單純歸因於銀行讓利實體經濟。上半年銀行凈利潤大幅下降有讓利實體經濟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出於對未來信用風險上升的擔憂。
誰拉低了凈利潤?王劍通過對2020年中報中的20家上市銀行測算,整體凈利潤同比下降9.6%,歸母凈利潤同比下降9.7%。從凈利潤增長的歸因分析來看:凈息差拖累凈利潤增長2.8個百分點,主要是受LPR下調等因素影響,銀行凈息差不斷收窄;資產減值損失在拖累凈利潤增長17.2個百分點,主要是銀行主動加大撥備計提力度導致。同時,資產增速繼續回升,上半年生息資產規模對凈利潤增長的貢獻達到10.5%。
「主要原因是大幅度的準備計提、大幅度的風險確認和大幅度的風險處置。」談及利潤負增長的主要原因,光大證券首席銀行業分析師王一峰對記者分析,目前銀行營收可能增速還不錯,但也要為未來預留出一定的空間,做好促讓利和防風險的平衡。尤其是對於尾部金融機構來說,重要的是儘快恢復可持續經營能力。
計提撥備預防資產惡化
撥備覆蓋率一直被認為是銀行的「安全墊」。如果不大幅度計提撥備,銀行的利潤是否可以更理想一些?
正如中信銀行行長方合英介紹,上半年該行計提撥備477億元,同比增長近40%。「在此影響下,我行凈利潤同比下降近9.8%。如果剔除撥備計提因素,撥備前利潤同比增長14.3%。」
天風證券統計顯示,上市銀行撥備前利潤增速6.9%。但在目前形勢下,加大計提十分具有必要性。郭田勇認為,顯而易見的是,銀行下一步資產質量承受的壓力會進一步增大,因為疫情或者國際因素,受到衝擊的企業比較多,這些企業的經營可能會出現困難,這樣的話,銀行的資產質量有進一步惡化的可能性。而且基於抗疫,很多銀行資產質量承受壓力比較大,所以更多地提出撥備也是基於現實需要。
對於新產生的不良資產,需要計提充足的撥備來抵抗風險,銀保監會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6月末,商業銀行不良貸款總額達2.74萬億元,較上季度末增加1243億元,較12月末增加12.5%,較去年同期增長22%,不良貸款生成速度有所加快,核銷不良資產的速度也在加快。
王一峰對記者分析稱,今年是三年防範金融風險攻堅戰的收官之年,再疊加疫情因素的衝擊。在這樣的情況下,行業必然要做出選擇:
第一,當前經濟領域依然處於三期疊加,經濟新舊動能轉換的階段,銀行業在多年的粗放發展過程中,伴隨著經濟轉型升級存在調整結構,化解存量歷史問題的需要增加準備計提,為更好支持實體經濟奠定基礎。
第二,從國際銀行業情況來講,鑒於全球經濟受疫情衝擊的不確定性仍存,今年以來海外銀行業整體撥備都較為審慎,盈利也出現了較大幅度下滑。國內銀行業這種情況具有全球的普遍的特徵。
第三,今年疫情以來為了穩定經濟,市場流動性維持偏寬鬆的狀態,這可能會增加未來風險的釋放。目前國內經濟逐步恢復,好於預期,已經接近潛在增速。但全球疫情沒有過去,對未來複雜的情況難以做出準確的評估。在這種情況下,未雨綢繆、以豐補歉也是一種方式。
分銀行類別來看,大型銀行、股份制銀行、城商行、農商行的凈利潤分別增長-13%、-9%、-2%、-12%。相比來說,國有大行的負增長幅度較大,相應計提撥備的力度也比較大。
對此,王一峰表示,首先,面對疫情衝擊,國有銀行和股份制銀行是商業銀行的主體,維持其穩定非常重要。這樣的形勢下,通過預期損失法的計提撥備,更加審慎的風險計量和準備安排,有助於夯實大行和股份行作為銀行業主體的穩定地位。第二,大行和股份行是疫情以來支持實體經濟的主力軍,在普惠金融業務領域發揮了「頭雁」作用。可能在未來,隨著小微企業融資應延盡延政策的退出,會面臨相應風險,現在提前安排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負增長是否會持續
從業績發佈會上銀行管理層的表態來看,未來風險可控,但似乎也並不樂觀。多家銀行管理層在業績會上預測,下半年資產質量管控壓力會增大。
據張青松介紹,由於經濟下行在金融領域的反應有一定的時滯,加之宏觀政策短期對沖效應等影響,預計不良貸款的暴露也會出現一定的時間延遲,因此未來在不良貸款方面面臨一定的反彈壓力。
除了在質量方面的壓力,曾剛認為,下一步銀行還要繼續讓利,所以說未來一段時間貸款平均利率還有進一步下行的可能性;從風險角度來講,現在風險應該還沒有見頂,疫情影響實體經濟,之後再對金融的風險釋放,而風險是滯后的,有些風險可能要在未來一段時間才能夠顯現出來。
而且在疫情期間,為了支持實體,銀行實行了無還本續貸、延期還本付息等政策,後續還會對銀行的利潤和風險產生直接的影響。所以曾剛認為,下半年銀行利潤還有進一步下行的空間,風險還有進一步上升的可能性。
穆迪高級信用評級主任諸蜀寧對記者表示,對資產質量的預計首先要看未來不良的來源,一是受到疫情的直接影響,這部分影響相對可量化,比如停工停產的企業數量等數據。現在國內經濟情況逐漸明朗,預計今年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不良會逐漸暴露;另外一個來自不確定的風險,比如國內外環境變化、疫情後行業生態是否因社會的生產方式安排發生變化而產生劇烈的變化,有些行業或萎縮或擴張,這類轉型給銀行帶來的新增不良具有不確定性。
但曾剛認為,從長遠看,也不用過度擔心,總體來講,銀行業的撥備覆蓋水平目前相對充裕,凈利潤雖然下降,還是仍在盈利,確保了銀行核銷壞賬、抵禦風險的能力,客觀還是比較強韌。但是結構層面上可能會有分化,未來有部分中小銀行可能會面臨比較大的挑戰。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經營利潤是銀行資本補充的重要來源,凈利潤負增長,或從而對資本補充產生壓力。
王一峰認為,銀行業持續的負增長,可能帶來銀行資本補充能力不足,降低資本充足率水平,相應地,影響規模擴張和支持實體經濟的能力。從這一點上來說,需要平衡好盈利增長和資本補充的問題。行業盈利負增長可能因為特殊時期的特殊形勢受到影響,但不太可能長期偏離正軌。
據穆迪測算,由於風險加權資產增長加快,2020年上半年銀行體系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下降了45個基點。諸蜀寧預計,下半年以及明年,包括大行在內的銀行資本發行步伐要加快。
而且,諸蜀寧提醒,國內銀行對不良資產的爆發的計提是漸進型的,而非一步到位,未來的壓力依舊在,從上半年看已經對資本充足率產生了一定的壓力。未來通過利潤留存補充資本充足率的方式不再現實,可能需要通過發行資本工具補充資本充足率。2025年以後,對四大行還有總損失吸收能力(TLAC)的要求。目前,部分大行已經公佈了發行資本工具補充資本的計劃。
銀行利潤要與實體經濟相「匹配」
銀行業面臨更加嚴峻的局面要追溯到上世紀末,中國人民大學資本市場研究院聯席院長趙錫軍對記者回憶,上世紀末,國內銀行出現大量不良資產,甚至被國外評價為中國的銀行業已經「技術性破產」,後來經過改制、上市、補充資本金,中國銀行業得以剝離不良資產,輕裝上陣,進入快速發展階段,甚至成為國內「最賺錢的行業之一」。
自2002年啟動商業銀行股份制改革之後的這段時間,被業內人士稱為行業的「黃金時代」。而到了2015年前後,國內銀行一度落入「零增長」區間,當時有銀行研究人士判斷「未來十年是銀行業的白銀十年。」其邏輯是由於經濟增速放緩,銀行業面臨著不確定性較大的宏觀環境,而商業銀行的商業模式沒有形成很強的核心競爭力。
隨後,銀行業利潤增幅出現反彈,但對於銀行已邁入「白銀時代」的判斷並未消失。此次凈利潤下滑,也是自2005年股改后,商業銀行首次面臨大幅度凈利潤負增長,這是否意味著,銀行的「白銀時代」提前結束了?
曾剛認為,現在銀行面臨的風險或利潤下行的壓力,核心還是來自於實體經濟下行。隨著二季度開始實體經濟的逐步好轉,從長遠看,銀行潛在的更長期的風險上升壓力,或者利潤下行的壓力會有所減弱,因為實體經濟好了,銀行的營收空間及風險成本可能會下降。
正如諸蜀寧所言,銀行是不可能和經濟周期脫鉤,此次疫情像壓力測試,測試了經濟全體系對抗壓力的能力,疫情再次說明了金融和實體經濟的不可分割。
在曾剛看來,從中長期看,支持和服務好實體經濟,實際上是有助於銀行化解長期的風險壓力和利潤壓力。隨著實體經濟的逐步好轉,銀行目前利潤下行和風險上升的狀況也會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近年來在經濟下行壓力下,市場上關於金融利潤過高擠占實體經濟利潤的熱議不絕於耳。今年第一季度上市公司業績披露后,36家上市銀行的凈利潤佔據A股3933家上市公司總凈利潤的44.28%;8月10日,《財富》發佈了最新的世界500強排行榜中,10家國內銀行利潤佔全部上榜中國大陸企業利潤總額的44%。
「必須承認,過去幾年銀行業增速還是比較高的,未來增速會降下來,整體來看,銀行整體盈利的規模比較大,未來保持相對較低的增速,或者相對穩定的態勢,對銀行業的發展有利。」宗良對經濟觀察報記者分析,目前,國家面對外部環境具有不確定性,「十四五」期間實現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還是需要銀行業支持實體經濟中發揮更大更好的作用。
宗良告訴記者,國內銀行業的發展也與我們自身發展模式有關,從國際上來看,有的銀行的利潤可能有的年份增加,有的年份下降,是常態。但是中國的銀行業保持持續穩定的增長,累計的利潤的額度比較大。
對於未來面臨的環境特別是低利率趨勢下,銀行的盈利增速將會保持何種態勢?對此,宗良認為,不能簡單的來看利潤增速,保持合適水平的盈利水平已足夠,而不需要保持多高的盈利水平。要保證發揮良好的市場主體的作用,保持合理的利潤率,在相關行業中發揮應有作用或功能。
曾剛認為,金融業的利潤不能和實體經濟利潤直接做比較,因為金融業的利潤沒有經過風險調整,也即,銀行的利潤來自於資產的計息,會計可能記賬,從而產生一筆賬面的利潤,但實際上,這筆利潤是不是收進來了、或者最後是不是能實現利潤,其實是存在不確定性。
「過去一段時間,金融業增加值偏高,但對此也要客觀認識。」王一峰對記者表示,一方面,金融業通過稅收,盈利分紅的形式上繳財政;另一方面,金融業,尤其是銀行業的利潤留存是最重要的內源性資本補充,這又通過銀行體系資產擴張來支持實體經濟。可以說,在整個金融業運行的過程中,一直通過各種形式在支持實體經濟。
對於金融和實體經濟的關係,趙錫軍分析,國家經濟分配是一個比較受關注的問題,經濟的分配機制比較特殊的狀態,很多要素參與價值生產獲得回報,但是越是稀缺的資源參與價值回報的越高,過去資金和土地是稀缺資源,回報比較高,這也是市場分配決定的。
「但是現在情況發生變化,從政策導向來講,不希望各類要素分配之後差距拉得很大,要消弭過大的差距,需要政策對分配偏高的行業進行約束,通過新政策,各個行業收入、利潤差距不要拉得過高過大,導致某些行業暴利,而另外行業無人從事。」趙錫軍告訴經濟觀察報,通過疫情也發現了很多短板,從國內看來,短板不僅在經濟上,例如存在公共服務、醫療、基礎設施等方面;國際上發達國家來看,疫情對貧富差距拉大更明顯,勞動力獲得收入和靠資本獲得收入的差距,在疫情期間會進一步拉大。這對我們有一定借鑒意義,國家越來越關注對行業差距和利潤的變化。
就國內經濟環境來看,宗良分析,到「十四五」期間,經濟發展將會更追求質量,而非數量。而涉及到銀行的制度中,由於疫情帶來的短期變化,應急的政策,比如不抽貸、不斷貸等短期臨時性舉措,可能也不需要長期執行,就如「病人」好了就不需要再採取措施;但部分長期措施,比如如何讓資金以更低的成本流向中小企業和製造業,建立良性的激勵機制等可以長期持續。
宗良強調,銀行業不能是單純追求自身利潤的增長,而是與經濟協同發展,實現行業的高質量發展。未來銀行的利潤率保持相對較低的水平,不會再像之前幾年的高速增長。不再把追求利潤作為核心目標,而是追求銀行合理的發展,不再注重規模的擴張,而是結構優化的銀行。
他認為,疫情帶來一個好的契機,讓銀行實現轉型發展、高質量發展的契機。為了應對外界帶來的變化、疫情帶來的影響、發展思路的轉變,要求銀行業未來做出合理的調整和轉型,比如做客戶的選擇、業務的調整。
王一峰則表示,其更關注的是,如何提升金融業服務實體經濟的質效。在當前階段,就是要落實好金融業做出減負讓利的安排,引導更好服務實體經濟,因此可以預計,未來金融業和實體經濟的發展將更加平衡。下一階段,提升金融業運行效率,將進一步深化金融改革,擴大金融業開放,通過增加競爭來提升金融業內部運行效率,整個行業將面臨併購整合的增加。
September 05, 2020 at 04:49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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